身背景学识的”,我完全同意了这句话。我
还要承认在这个时候,我对她的情欲多於情感,但我和她却也不知为什麽要很刻
意地去逃避而又饰演着嫖客与妓女的角色。
我跟她说∶“我要和你做那事情。”她点点头。然後我关掉灯,打开长长的
折叠躺椅,放好枕头,和她一起躺下去。她顺从地让我脱去她一件一件的衣服,
直到赤裸,不过她一定坚持自己去脱裤子。
这一次她没有给我避孕套,我们完全彻底地结合在一起,也不知为什麽我并
没有怕,怕泄上一些我应该会泄上的病。我也没有再去摸她的小腹,我只是让自
己的小腹与她的小腹紧紧地贴在一起,让我们的绒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们甚
至连脚趾都要缠得紧密。她搂着我的脖子,我围着她的腰,我轻柔地动着,她没
有附应,连职业的呻吟也没有,只低低地呢喃。
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感觉是美妙的,我全身兴奋的颤抖甚至超过了与以前女友
的每一次。大街上的车声好像都寂静了下来,隔壁学校的朗读声却彷佛是一种伴
奏。我不知为什麽我会对一尊这样的身体产生如此的反应?我开始有点明白包办
婚姻为什麽也可以产生感情,我对她的感情大多就是从这个时候产生的。
在我接近高潮的时候,她把她的嘴给了我,送我一个长长的湿吻,我受宠若
惊,我知道那是她赏给我的,她已经不会再有高潮,至少我不可以给她高潮,但
她知道我需要什麽,我无法形容我那时的感觉,我并不是要去死,我只是感激,
因为性爱太需要嘴唇了,但她们的嘴唇跟男人们的嘴唇是自然排斥的。
我有一种淋漓尽致的行云流水,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自私,内疚的是
无法让她感受如此的体验。相反她大方地看着我,慢慢擦去身体下面缓缓流动的
液体,眼神里没有多少欢娱,也不痛苦,却有一种看着孩子似的母性,她可以看
见我脸上那种真正的满足。
我的手指在这个时候终於碰到她的小腹,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但没有再逃
避,用手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摩着那个对她来说如此神秘的地方,我感觉到的
是一条微微隆起的刀疤。
“剖腹产留下的。”
我有点意外∶“孩子呢?”
“在家里,能带出来麽?”
我低下头去∶“今年多大了?”
“五岁了。”
“你十八岁就生下来的?”
她点点头。
“孩子他爸呢?”
她没有说话,我也无言,只轻轻搂紧她,她也给我一个难得的拥抱,将一条
腿晾在我腰间。我缓缓地呼吸着,并没有太多的同情,我只知道无论如何,谁他
妈不苦,谁他妈天生就爱干这种事。
她枕在我肩膀上说她的事,说她怎麽在家里受苦,怎麽忍不住跑出来,怎麽
在这边干活太累、薪水太低就开始去卡拉OK坐台;爹和後母怎麽吵架,爹怎麽
得的癌症;大哥是怎麽不争气,五千块钱买回来的老婆却要跑路,一直追到了这
里;她的奶是怎样对她好,她每个月寄回家几千块钱就是只给她奶,由她奶养孩
子,也分一点给爹;现在她住的这套房子是一个香港人送她的,还有那香港人怎
麽抛弃她。她一说到孩子就笑,笑得像个孩子,我只有这个会相信她,她是有一
个孩子。
十一点多的时候,她穿起衣服要走,这个时候还可以赶场,我并没有太过依
恋,给她五十元车费,再没给别的,她也没问我要,抱了我一下,笑着上车,说
回家就CALL我。
我到家的时候CALL机响了,那边依旧是音乐和变调的嗓子,她大声地告
诉我她到家了,还有就是那个的士司机想追她,我在电话里给了她一个响吻,然
後挂电话,自己在黑暗里也孩子似的笑着。我知道我就要爱上她了,我不知道自
己能不能像电影或小说里的那些男人一般去爱这样的女人,我觉得我的心情在那
个时候还算平静,在很多人眼里这个时候一定是最危险的。
************
九七年十二月十三日
公司里有很多东西都尚未走入正轨,我还忙,电脑打少了一点,电话多了一
点,不过不是她的,她的电话就那麽一天一个,都很短,而且她也忙,好像有些
事情,我也没有太多的心情去了解。
这天我闲了一点,还有就是我虽然把她的职业瞒着许多人,但是不可能瞒着
当初与我一起的那些朋友的,我的朋友军和那些朋友没有秘密,我也打算让军见
见她,给我一些意见,虽然不会有一个人支持我跟她在一起。
她比军先到,还是要我去接她,她好像就只知道一个天河体育中心,别的一
切免问。这一次她更加朴素,披着一件男人的夹克,穿一条黑色的紧身健美裤,
远看过去像个小男孩。她的脸色有点发青,见面就抱怨这几天肚子一直不舒服,
还是紧紧地勾着我,彷佛一松开我就会跑,她就孤零零的回不去了。我笑说不想
让人看见我搂着个男人,叫她别贴这麽近,她就又生气,用力地打我,不过这一
次没想走。她是真的生气的,於是我只好搂着她的夹克再一次看见阿莲捂着嘴。
然後军到了,大家寒暄了几句後就吃饭,我们去吃的火锅,是狗肉。她殷勤
地为我们倒茶洗碗,说女人就应该干的这些工夫,大声地和服侍不周的服务员吵
架,兴奋地与一些听出了口音的同乡聊天,她不会寂寞,不过在这个时候接近家
庭主妇一些。
军静静在旁边看着,看她将一块一块的东西喂到我嘴里,和我们喝酒,谈一
些心事,没有多少不快或者快乐的表情。那是因为他可以接受这个女人,但他也
担心,担心她骗了我,虽然我们都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麽东西值得骗的。
其实如果我是他,我同样如此,不过这样已经够了,已经足够让我知道有人
还了解我。
吃完饭,军告辞,我和她回到公司,我说∶“今晚就别走,睡一晚上吧!”
她答应了。我这时把琴带回了公司,我弹给她听,跟她说一些风花雪月的浪漫,
她根本就不理会,只要我唱一些流行曲。後来我放下吉他搂着她,揉她的胸脯,
她就生起气来,骂我,很激烈,说我只懂得跟她做爱,今晚绝对不可以动她,她
的大姨妈来了。我笑了,我完全承认我对她身体的兴趣,但有一样东西我自己同
样清楚,就是我对她的兴趣,已不只是停留在性方面。
我和她辩驳的时候不知怎麽将话题引申到我是否相信她的事情上面去,她反
复强调我不相信她,和她在一起根本就是要上床,根本就一直当她是个妓女,最
後两个人背对着背赌气坐在那里闷了整整有十来分钟。我最後实在憋不住,也生
气,就拿出我写给朋友的一封信给她看,其实就是我发表过的《那时的心情》,
她那个语文水平当然看不懂,不过她相信我以前有一个女友,现在分了手的。
我跟她说,无论我说什麽你都会以为我是为了骗你上床,言下之意就是无论
你说什麽我也都会怀疑,这个本就是很矛盾而正常的。
然後她问我喜欢她麽,我点了头,我对着她也对着自己点了头。她再问我为
什麽不带她回家,我沉默,她就更生气,打我。
最後我说∶“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回去。”
这简直就是一句电影对白,她的回答可就不是对白了,她狠狠地指着我,一
字一句地说∶“假如我下一次再来,你不带我回家,我就再也不理你!”
我感动於她的愤怒和惊诧於自己的害怕,我竟然害怕她不理我,她好像也看
见我眼中的神情,突然温柔了下来,竟主动给我铺好了床。我将她搂得紧紧的,
她反复地叮嘱我不要乱动,其实我的手根本就没有动。
我们开始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各自的感觉,她说她特讨厌我,一见我就不
喜欢,觉得我的人猥琐,又瘦又不靓仔,她本来看中我其中一个朋友的,谁知却
分派了给我。我说我不一样讨厌你,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她的身子扭动了一下,
吃吃地笑,回了一句∶“你不喜欢就离远点。”当我将她的小肩膀搂得更紧的时
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一点幸福的感觉,从一个爱上妓女的男人无比矛盾而且悔
疚加上极其不安定的心情中,泡沫般地浮上来,又很快地消失在我呆呆地盯着的
那面对我来说完全空白的国际地图上面。
我们继续沉浸在那一夜的猜拳与唱歌上面,直到渐渐睡去。我第一次和女人
过夜,不会这麽容易睡着,我看着她的肩膀起伏着,偶尔传来一声咳杖和呻吟,
我知道她的女人病又发作了,但我只可以用被子将她包得更严实一点。
其实我还可以做一些什麽?我对着黑夜折射着的灯光,怀抱里是自己所爱的
人,我认识她不过二十来天,有多少像我这样的男人都曾经梦想着将他们的爱人
拉出泥潭,但又有多少个人有这个勇气,即使有这个勇气的,又有多少个是坚持
到胜利的?
我和着她的咳杖吐了一口气,微光中她纤弱的肩膀动了一下,我的心与她的
心贴得如许的近,我们的心跳和呼吸都同步,在那一瞬间,她彷佛感觉到我的焦
虑,我却感觉到她的安详。
************
九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早上九点她就爬起来,说要走,她告诉我她大哥和嫂子现在就住她那里,要
回去看看,加上身体不舒服,不可以陪我太久。於是我送她去,由於要省钱,她
没有坐的士,我和她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乘公交车。
天下着小雨,我打着伞,她提着我的吉他在路上走。她把我的琴也拿走了,
她说要拿回去玩,看见吉他就像看见我。我目送着她提着琴跳上公交车,踉跄了
一下,然後回头看我,我发现她脸上更苍白,痛苦的神色也更浓,但有笑容。我
的心那一刻牵动得很厉害,小雨彷佛更密,模糊了我的视线。
回到公司後我就坐在那里等她的电话,很久之後电话才来,她的声音已经由
於痛苦而扭曲,她说她痛得受不了,我说我来看你,从那一瞬间起我感觉自己已
经有一种不意与她分离的心情,她却叫我继续做事,她很快就会好的,结果话
都没说完电话就掉了,我在那里“喂”了好久,最後等到的是电话挂上的声音。
我之後每过十分钟就CALL她一次,再没有答复,我感到自己是懦弱的,
也是无助的。我试着寻回记忆中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幸好接电话的知道她,告诉
我她刚才痛得要命,回家了。
这时我拍档回来,我们开始干活,我并没有停止CALL她,拍档看见我脸
上的神色,没有发问。接近中午的时候她终於复机,感觉上好了一点,我大声地
吼着要了她的地址,跟拍档说了一声∶“我去看她。”就走出去。
我兜里只有几百块钱,为了省一点,还是决定坐公交车,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达,然後我在小区门口CALL她,她下来接我。这一回她穿得漂亮了,紫色的
上衣,白色超短裙,肉色丝袜,配白色高筒皮靴,身材很苗条,也显高了一点,
像个少奶,但还是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
她身後跟着一个男人,亦步亦趋,我并不会对她身边的男性反感,迎上去的
时候她开始介绍∶“这是我大哥┅┅”她连笑容都是痛苦的。我握着男人充满老
茧的手,大声喊了一句∶“大哥。”我察觉她眼神里的痛苦少了一些,大哥也笑
了,应了一声,大哥的脸很苦,这是指相学中的“苦”,一看就让人感觉是劳碌
的命。
我提着早已买好的水果跟着他们上楼,一进门就看到了好多人,其中当然有
大嫂,大嫂的样子也苦,不过挺温顺的,不像老要“跑路”的人,另外还有一对
男女,男的样子很好看,女的也不赖,就站在阳台门边看我。我其实没什麽好看
的,我那天穿了一件很老土的黑西装,也许只有里面的衬衣会洁白得让人别过脸
去。她的女伴不见了,房间里倒是多了一只卷毛的小狗,小狗一见我就扑上来,
在我腿上蹭着,看来像发情,被她很凶狠地赶开。
一进房她就躺下,又开始痛苦的呻吟,我坐在她旁边,没说什麽。她开始叫
大哥大嫂进来,要他们陪我说话,然後给钱外面的女人去买菜,这个时候她像一
家之主。她跟大哥说我是她男朋友,大哥就笑,还拍我的肩膀,要我好好地看着
她,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尤其是胃。我点头,跟他们聊一些家常,然後我把大哥
喊出门,这个时候我兜里还有一些钱,我叫大哥带我去找个花店。大哥问我干吗
要浪费,我却执着地认为这些东西会比药更好。
这里唯一的一家花店,大是很大,可惜没有新鲜的花,要订做,我订了一个
十一枝粉红玫瑰的花篮,约好了两点提货。花店的老板娘很漂亮,一边记我的电
话,一边赞我是一个好男朋友,记得女孩子的生日;我说不是生日,是生病,她
笑着说∶“那就祝你女朋友的病快点好,其实有你这麽一个男朋友在身边,她
的病一定会好得很快的。”我也笑,笑容里尽是担心,因为我刚在房间里说话的
时候看见她在床上扭着,手紧紧拽着床单,皮肤都是青的。
回去的路上,大哥很别扭地问我能不能帮他找工作,我问他原来是干啥的,
他说是在煤场打煤球,会一点机械,我说那要到附近的乡镇去问问,这个我实在
帮不上忙。
我在她楼下买了几盒对付经痛的药片,才上楼,他们已经在吃饭了,我把大
哥推到饭桌旁,自己进了房。
她依旧趴在床上,小手还拽着床单,见我进来张了一下眼,我心疼极了,可
也只能够轻轻抚她的背,她将我扯上床,两个人躺在一起,她把头埋在我怀里。
我感觉得到她的痛苦,但我无法分担。其实像她这样的女人有多少没有这样那样
的病?她的病也许已经是算好的了。
过了很久,她终於睡了,我就去取花篮,满街的人都好奇地看着粉红色的玫
瑰,屋子里的女人都羡慕,男人们都啧着嘴,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她见到花的时候,眼睛亮了,然後就笑,很快从床上爬起来,把脸凑到花丛
里,然後向周围的人炫耀,又把水果分给各人吃,重新变回一个小孩,屋子里的
气氛活跃了一点,人们都进来吃水果、看花。那个好看的男人进来时,她给他一
个苹果,眼神有点奇怪,冷淡中带着幽怨,我看出来了。然後小狗进来,她就又
凶狠起来,赶狗,对我说∶“这狗很脏,很不讨人喜欢。”我不懂小狗为什麽不
讨人喜欢?我就蛮喜欢的,不过我知道这狗一定是一个男人送她的。
热闹过後,又只剩我们俩在房里,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坐在床头跟我说话,
她说那个好看的男人就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其实就是她老公,也就是孩子的爸,
现在出来干活,那个女人是她现在的老婆,他们暂时住在这里。我并没有什麽芥
蒂,我只是感觉到好看男人看我的眼神是有点不一样,男人当然会更明白男人一
点。
晚上我跟他们一起烧饭吃,他们的酸豆角和炒鸡我还是吃得很有滋味。我看
到紧靠饭桌那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地图和一幅世界地图,还有一张飞机航班表,
我相信了她曾经与香港人同居。
她说话总要找那好看男人的茬,什麽都要抢话头,总在抬杠,有一种随时要
吵架的意思,我在心里笑笑,没说什麽,适当的时候按一按她的小肩膀。好看的
男人饭都没有吃完就跑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吃完饭,女人们都出去,她们都要干活的,虽然还不能去坐台,不过附近的
发廊生意也不错。男人们也出去,据她说是去看黄色录像。
我提起吉他唱歌给她听,她躺在床上,胃好了一点,偶尔会伸出手来摸我的
脸。我意永远停留在那些光景里,房间里的灯光是昏暗而金黄的,吉他的声音
是柔和的,我的心情平静安定无比,一切都只属於两个人。
美丽的回忆通常都很短,没过多久,门就响了,好看男人的老婆回来,神色
惊惶,说今晚公安检查,大嫂给抓去了。她立刻跳起来穿衣服,化妆,然後看着
我,我掏出钱包递给她∶“你看着办吧!”
她给我留了一张一百,就与女人匆匆而去。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唱歌,从房间
一直唱到大厅,我唱优客李林的《了解》∶“我用什麽心,对待这段情,没人比
我了解除了你┅┅”
歌唱完的时候,她们回来了,大嫂也回来,大嫂的手刮破了很多地方,流着
血。她一边为大嫂处理,一边叮嘱她们以後小心一点,逃跑要灵活一点,还有就
是跟男人上床一定要戴套。然後转过头来向我解释刚才的钱用哪去了,我不需要
解释,我只看着这几个女人,这不是什麽患难见真情,她们平时也许谁都不会看
谁一眼,这不过是一些野兽本能般的互助而已,那究竟是一些什麽东西,逼得她
们不得不聚在了这一起呢?
夜深了,男人回来,搂着各自的女人睡觉,她的精神还可以,我就牵着她的
手,走了出去。
小区的灯光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麽宁静,没有人知道那些灯光的背後有多
少见不得人的东西,有多少女人正在男人的身下等着付钱,有多少人对着一张锡
纸在那里吞云吐雾,有多少人又在独自抚摸着由於逃跑而碰出的伤口。
她在我身边静静地走着,我第一次察觉到她有一些幸福的感觉。出来之前她
很认真地化妆,笑着说人人都认为她像杨钰莹,她确实像的,特别是当她穿上那
条裙子、戴上那顶帽子的时候,我赞她漂亮,她就扑我怀里来了。
夜风在这个时候一定是温柔的,我们呼吸着珠江的味道,她说∶“和你一起
真舒服。”我搂紧她,给她同样的回答。
我们去吃了一点粥,一点田螺,她对这个小区相当熟悉,大排挡的服务员好
奇地看着我,她就说我是她男朋友,她还遇到相熟的男人,都是一些平时卡拉O
K的熟客,热烈地打招呼,男人们也还识趣,没有纠缠,这是我跟她最美好的一
段时光。
回到家,人们都已经睡熟了,大哥嫂子睡房间,好看男人和女人睡大厅,我
走进她的房,看着那红色床单的大床,心里突然间安定了下来,有一种奇怪的感
觉。我到现在还睡着我自己的单人床,就是那种学生们在宿舍睡的双层铁床,很
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我究竟什麽时候才会拥有一张属於自己的大床?让我可以
与心爱的人睡在上面,然後我们做爱、谈心、抱在一起做同样的梦;早上起来我
可以看见她睡觉的样子,可以在她脸上印一个吻。
现在我有了,我有了这麽一张床,我看着她撩起被子,钻进被窝,就像是看
着自己的妻子一般,我突然问了一句∶“你会嫁给我麽?”
她呆了一下,抬头看着我,没有回答,眼睛里尽是不相信。
我上去,抱着她,吻她的嘴,她没有拒绝,还搂住我的脖子,过了一会她推
开我,说∶“你还是带了我回家再说吧。”那时她的神情是疲累的,她应该听过
不知多少次这样的话。
我问她是不是我带她回家,她就不干这一行了?她点头。
我照样搂着她入梦,她继续大声痛苦地咳杖和呻吟,在夜里睡眠,是她最虚
弱的时分,相反我睡得安稳了一些。
************
之後她告诉我她不再上班了,去了个纺织厂干活,然後告诉我厂里要她去上
海出差,一个星期後回来。我从她说去出差起第三天用我CALL机的另一个号
码CALL她,因为她不知道这个号码,很快就有人CALL回我,我照着号码
打过去,她的声音“喂”了一句,一听是我,立刻说不认识,然後找了另外一个
女人来跟我说她去上海了。
我当时并没有太生气,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一句话∶“对付一个喜欢说谎的
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论她说什麽你都相信。”他说完这句话之後立刻就又很
苦恼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假如你明明知道她在说谎,你还要装做相信,那┅┅
那真的很麻烦┅┅”
我根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最後还是乖乖地过来听电话,笑着说她还
没走,正在跟我认识的那些司机吃消夜云云。
我很认真地说∶“我了解你的处境,我也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管你去做什
麽我都不会怪你,哪怕你要和别的男人上床,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早就有这
样的打算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骗我,你无论去做什麽都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好
麽?还有,就是我什麽也没有,我不可以给你任何东西,你不必为我担上任何负
担。”
她笑说她知道了,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舒畅,然後又问我什麽时候带她回家,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後天吧。”於是就约好了。
************
九八年一月二十日
终於等到这一天,她终於要来我家了。
她前一晚上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玩,那地方到我家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
车,再坐一个多小时的电车才能到达。我从早上十点开始等,一直等到一点,饭
菜都就要凉了,爹妈不断地催促开饭,我就站在阳台上,看着一班一班的电车转
弯,不知道哪一辆的里面有她。
其实爹妈一直都不怎麽赞成我跟外省女孩子在一起,都是因为一些现实的问
题,诸如户口、孩子上学、探亲车费什麽的,但他们有一项原则也始终如一,就
是我喜欢的,他们都不反对,他们想抱孙子也想了太久。
我的CALL机终於响起,我冲下楼去将她接上来,她穿一件带白色镂花披
肩的蓝点连衣裙,长发扎成了两根辫子,很斯文。我吃着已经逐渐变冷的饭菜,
心里却很暖和,我介绍她的时候,妈说她样子像我的一个表姐,爹看她的眼神也
是温和的。
吃完饭她就累了,要睡,就睡在我的双层床下面,她昨晚又不知是疯到了几
点?我仔细地为她盖被子,她睡得很沉。这些都让妈看见了,然後我花了很长的
时间向妈叙述我和她认识的经过,这当然要靠我编故事的水平,我一边说,一边
就想,什麽时候我才可以理直气壮一点?
晚上我带她去吃饭,那曾经是全亚洲最高的中信广场,走进室内观光电梯的
时候,她又开始好奇,我每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情,我的心就会痛一次。
我的两个拍档与彼此的女友都在,这一顿饭吃得相当开心,在座的四个人对
她的感觉相当好,她也表现得很斯文而且大方,我的心总算放下了许多。
饭後,我们没有随拍档们去玩,我牵着她的手走过天河体育中心,周围好多
人,我紧了紧她的手,问∶“今晚开心不?”
她兴高采烈∶“开心。”
我顿了一顿,然後很认真地说∶“你记得麽?你说过的,你说如果我带你回
家,你就不再干那一行了。”
她用眼睛盯了我很久,然後笑,点头∶“你放心,我回去就找工作。”
我们走过那条长长的大街,突然起风了,她就伸开双手在街上跑,任风吹起
她的裙脚。她叫着说这风真舒服,让她想起了家乡的田埂。
我看着眼前的背影,眼睛湿了,也涌起一种恐惧,我害怕失去她。
************
过了几天,她就打电话告诉我她找到工作了,做的冷气机,就是那些常去卡
拉OK玩的司机介绍的,这一次我没有怀疑。之後她又出了一次差,还是上海,
还是要去一个星期。我没有再“调查”,我只是牵挂,过两天她就会打一次电话
回来,说很辛苦,也很挂着我,那边的环境要不是很安静,要不就是充满了汽车
来往的声音。
我相信她,其实我一直都强迫自己去相信她,其实即使我不相信她又如何?
其实我又给了她什麽?我本来要告诉自己,即使我见到她跟任何一个男人上床我
也不可以生气,因为那是她的职业,但当我渐渐爱上她的时候,这真的能一点也
不介意麽?还有就是我经常问自己,是不是正因为她的职业,她即使没做的事我
都会怀疑她做了?是不是如果她干的不是这个,她怎麽骗我我都相信?
可是我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我是恋爱中的男人。
我们一直都没有见面,她出差回来就电我,兴冲冲的,说怎麽怎麽辛苦,我
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已经满意了,没有问她上海的见闻,其实主要是我害怕她答不
出来。後来我曾试探着问她可以到公司去看她麽?她很高兴地答应,我也就没再
说什麽,我们直到春节完了她从老家回来後才再见面。
************
春节後我的公司就要搬迁,搬到一个很大的地方去,原来的 头我打算和一
个叫“杂哥”的朋友合夥做小吃生意。杂哥是卖牛杂的,我经常去他的摊档吃东
西,就认识他,後来我觉得他人不错,也豪爽,虽然坐过牢,可是现在也算是重
头来过,反正公司搬了, 头空着很难出租,就决定和他合夥碰碰运气。
这一碰,将我的整个二十七岁都差不多碰碎了。
她一回来,我就叫杂哥开着他的外地牌摩托车搭着我去找她,这时大哥嫂子
都回了老家,好看男人和他的女人到一个皮具厂去打工,她跟她一个亲表妹住在
一起。
杂哥一见到表妹就跟她好上了,真的像一见如故一般。杂哥有一个老婆,还
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他是家里三兄弟的老大,他当初由於窝赃,与二弟一起坐
牢,出来後跟着他的老母亲卖牛杂,卖着卖着就自己做了个车子自己卖,然後娶
妻生子。他老爹是在他两兄弟坐牢的时候找了个女人然後抛弃他老妈的,听上去
又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我那时深夜经常喜欢和军一起坐在他的牛杂车旁边吃牛杂喝啤酒,看着大街
上的人来人往,我们什麽都谈,生活、女人、感情,慢慢就熟了,谈的话题也深
入。
我记得杂哥给我说过他以前的一个女友,在他坐牢的时候这女人在男子监狱
的厕所里躲了一个晚上,就是为了可以进牢房陪他上一次床。他就是因为这个事
对这女人死心塌地,不过後来女人还是抛弃他,因为不可以跟他捱苦。
其实女人都说男人不是好东西,男人也说女人不是好东西的。後来他就结婚
了,订婚的过程就是他老婆从乡下出来,他们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他第一次拉他
老婆的手,说∶“我们结婚吧。”他老婆点点头,於是他们就有了这个三岁的小
女孩。到现在他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起早摸黑地干活就是为了她们。
我在牛杂车旁边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我感慨,有时我大笑,有时
我愤怒,有时我沉默。我从来不介意人家的身世,也从来不观察坐的地方肮脏与
否,我只希望自己能有多一点乾净的心情。
我与杂哥的感情一点点地积累起来,我劝他合夥开 头,我出大部份的钱,
帮他把表妹的事瞒着他老婆,有时即使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也会陪他去找表妹,请
他们吃消夜。
杂哥经常很痛苦和矛盾,说自己很爱家人,但老婆只是为了他生孩子,却没
有给他恋爱的感觉,而这些感觉他从表妹身上都找到了。我听见这些时只可以轻
叹一声,因为现在有太多这样的家庭了。
我们经常奔波在往返的路上,就是为了欢渡那麽几个小时的生命。
************
九八年四月十一日
新公司正在装修,杂哥也密锣紧鼓地筹备着小吃店的开张,我每天都在现场
监督装修,还要筹款,与她见面少了,不过电话没有少。她也说她的工作忙,有
时间就来看我。
这一天她来了,和她的一个同事来,她同事去看男朋友,她来看我们装修。
工地里没有地方可坐,她只可以坐在外面,当时天气又热,我即要忙工地的
活,又要出来买凉茶给她喝,来来往往的,忙死了。我主要是怕她辛苦,因为她
在阳光下不能支持很久,不过有一样东西让我感动,就是她的眉头皱得很紧,但
还是等了我两个小时。
忙完之後我跟她到体育中心去放风筝,她的同事也来了,带着男朋友。她同
事很美丽,只是眼圈很黑,绝对的睡眠不足。两个女人在前面跑着、跳着、欢叫
着,她浅蓝色的连衣裙就要像天上的风筝一样飞舞,我和她同事的男人在後面。
我问男人∶“怎麽认识你女朋友的?”男人回答∶“不就是红玫瑰嘛。”我
笑了,拍着他的肩膀∶“是个好地方。”他也笑了,笑得有点邪,其实我跟他又
有什麽区别?
阳光和风都很好的天气,她放得累了就跑回我身边,将线递给我,要我看管
她的风筝。我拽着那根线,不知不觉越拽越紧,她不就像那风筝麽?但我手里的
这根线,能有多坚强?假若这线断了,我的手拽得多大力又有什麽用?她是会飞
得累了掉下来,还是要越飞越远?
我没有再想这个问题,我想起自己经常在做的一个梦,梦的内容就是∶有一
天她回了老家,再不归来,我努力工作,名成利就,然後电视、报纸到处登广告
寻她,终於有一天与她相认,不过她已为人妇┅┅很像电影,我在心头一直叹着
气。
其实假若我真的和她结了婚,她能做一些什麽呢?我能养得起她麽?现在我
连养自己都困难,她什麽都不懂,也许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开一个小 头。这现实
麽?还有她的孩子,怎麽办?我们养得起麽?现在基本所有朋友都知道她的事情
了,基本所有的朋友都反对。有的坚决不相信她会对我有任何真感情,坚决相信
她一定在骗我,不单骗钱,而且骗情;有的反复用自己以前一些类似的经历告戒
我,这种女人即使没有骗你,也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她现在好像变了,很快就
会打回原形;有的委婉地劝告,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要多方面选择,现在你认
为这一个是最好的,将来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有的根本就是拍着桌子骂娘,说我
自己找个火坑自己跳,怎麽死都不会看我。
只有两个人支持我,有一个朋友听完我的经历,没有任何反对或劝戒,相反
觉得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他说∶“你起码现在有一个人可以喜欢,可以思念和
牵挂,不要想太多的未来,一切顺其自然。”他有一个山西的老婆和一个两岁的
儿子,十分美满,他和他老婆才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每当别人问起他怎麽会闪
电结婚的时候,他就搬出他的理论来∶“我三个月里面天天跟我老婆见面,加起
来有一百多次,可是假如你在广州找一个女朋友,也许两年才能凑够这个数。”
另外一个就是杂哥,这是他对我朋友们说的一番话∶“他这个人,认了个死
理,你怎麽劝他他都不会回头的。有时人就是这样,明知是错的,也一定要走到
头,看到结果时心才会死。我现在不会劝他,我要等他真的掉进坑里的时候,我
才去拉他上来,何况现在我们又怎麽可以断言他就一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记得杂哥这番话,尽管後来他没有拉我,但我牢牢记住了他的话,我觉得
这话说中了我的心,所以从此以後我没有再劝过人,我只是能拉的时候就尽力去
拉。
“喂,走啦。”她的声音惊醒了我,天空还是那麽蓝,风还是那麽猛,却吹
不散我心中无数的结。
回到小 头的时候天已近暮,我和她在沙发上做爱,我们都没有脱衣服,我
们让汗水沾在衣服上,我反复地撩起她的裙子,很快就一泻千里。她问我∶“怎
麽了?”我说∶“太久没见你,太冲动。”她就笑,说不信我没有别的女人,我
叹一口气,心里想∶“为什麽你说的话我要怀疑,我说的话你要不信?是不是就
因为你是在那里做的女人,我是去那里找你的男人呢?”
晚饭後我带她去卡拉OK,她在霓虹灯下找到两个游荡的小姐,她上去找她
们说话,还跟其中一个跳舞,我坐在那里看着,很轻松,我喜欢她到哪都可以找
到朋友,到哪都不会孤单,我不喜欢一个女人整天都要男人陪着,整天都要男人
哄。她的舞跳得好极了,其实我大部分的舞就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我後来每一次
搂着女人跳舞的时候就会想起她。
不过後来那两个小姐走的时候看着我们的眼光让我有点後悔带她来这里,她
反而少有的大方,没有怎麽介意,她最容不了的是我的朋友这样看她。军来的时
候她还热情地倒酒,和军一起唱歌,玩得很疯,军没有那样看她。
适量酒精对性爱的帮助是很大的,那晚上我们差点就把 头整个翻了过来,
军刚告辞她就开始用脚趾撩我,我扑到她身上的时候彼此都几乎赤裸,我们一边
吻着,一边急促地脱着身上的障碍物,我们不断地交换姿势,不断地低声欢叫,
我累了她就动,她累了我顶上,那才叫做爱。
她的迎合,将我身体里所有性冲动都引发了出来。我经常说的两句话,一句
就是∶“假如你觉得自己爱一个女人却又不想脱光她的衣服,你绝对没有真正爱
这个女人。”另一句就是∶“只有和自己真爱的女人做爱,你才会有那种爆发出
来的力量与速度。”这两句话,不单是男人,就连女人都同意了。
我跟她整个晚上彷佛都没有累过,我在她身上什麽东西都找到了,我知道什
麽叫爱,也知道什麽叫性爱。她也找回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高潮,在她全身剧烈
地颤抖时,我闻到了少许的血腥味。
************
九八年四月二十一日
该来的总要来的。
新公司入伙,我和杂哥的小吃店也开张,一下子忙得很,不过我们无论怎麽
忙,都忘不了去看看她和表妹。
她跟我说她不在那公司干活了,老爹病重,整天催着寄钱,她没有办法,只
有重新坐台,不过没有跟男人上床。
我这天中午说晚上去看她,她答应了,我将近十点到她家,只有表妹在,表
妹说她出去了打麻将,叫我等她,然後跟杂哥出去喝茶,我一个人睡在房里等她
回来。
十二点,楼下有摩托车停下,然後防盗门开门关门,大厅开门关门,她见到
我,甩掉鞋就扑我身上,搂着我欢快地笑,说她麻将赢钱了,这一天实在是太愉
快,也不知是不是一种先兆。
她去洗完澡我们就做爱,她身上香喷喷的,这一次我们的动作都很轻柔,很
很缠绵和甜蜜,一切如行云流水,我觉得她呻吟的声音有点变化,温柔了很多,
也幸福了很多,我们好像已经慢慢找到了一种默契,也慢慢地有点接近夫妻生活
了,我陶醉在这种感觉里。
後来杂哥和表妹回来,也不知怎麽闹了别扭,杂哥跑到楼下的摩托上抽烟,
还催着要走。表妹跑到我们房间里哭诉∶“我问他要钱,是我实在没钱了,又不
是要的睡觉钱,都这麽久了,我什麽时候问他要过钱?大家在一起开心就行了,
我图你将来娶我?现在我有病,不能坐台,不找他找谁?他将那几百块钱甩在床
上,我拿了,他又问我要回,这什麽意思啊?我又没有嫌你穷,自己没有钱就不
要吹自己家里有钱,做男人就得像个男人,我什麽男人没有见过?就没见过像他
那样的!”
我笑了,杂哥是穷,可又爱面子,没办法,正想安慰几句,其实他们本就是
这样的,能开心时且开心,想什麽以後?
这个时候,她的CALL机响了,她看了看,没有问我拿手提电话,但脸上
有点焦躁。我开始安慰表妹,又出去叫杂哥不要走,她在不断看表。
表妹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她的CALL机再响,她这回问我要了手提,跑到
阳台上去复机,我早习惯她这样的举动,继续和表妹说话。
她回来之後就很温柔地搂着我,微笑着说∶“很晚了,要注意休息,回去了
好麽?”
其实我知道有一个男人正要上来找她,其实我并不想影响她的生意,其实我
意安静听话地离开。但也许是杂哥和表妹吵架的气氛影响了我,也许我终会由
於爱她而不可以忍受别的男人趴在她身上,也许我终於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什麽新
鲜萝卜皮,我养不起她,没钱娶她过门,却要她为我去守那些破烂贞操。
我没有走,躺了下来,表妹识趣地回了房。她第二次催促我的时候,我坐起
来,冷冷地问她∶“真要我走?”
她呆了一下,点点头,我没有看她脸上的表情,我不明白那时为什麽我没有
看她脸上的表情,也许我看她一眼,我所有的火气都会消失。我“霍”的站了起
来,走出去打开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冷酷∶“我今晚从这门里走
出去,我以後都不会回来。”
这话引起的反响是如此巨大,就连我都吓了一跳。我看着她从房间里猛兽般
的扑出来,眼里发着红光,指着我,像一头母狼∶“你走,你走┅┅走了就别回
来┅┅”
我当时没有去想我说的这句话她是听第几个男人说过的,假如我想了,我也
许就会留下。
我走了,就连杂哥的呼喝声都听不见,自己走,走得很快,我没有哭,没有
不快,只有一种空空的感觉。夜很静,也很凉,身边的人都像离得那麽远,就连
灯光都是冷的。我只觉得自己什麽也没有了,只有一个身体还在走着。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压抑的爆发,还是一种颓废的解脱,或者是一种变态
的蹂躏,蹂躏着别人,也蹂躏着自己。其实我跟她,假使都深爱对方,不都一样
痛苦?这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正是因为我自以为坚强的执着,自以为伟大的
行为,自以为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天真,将两个人拉到了一起,再去承受自己
亲手炮制的伤害。我为什麽不可以像杂哥和表妹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什麽
不可以跟她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为什麽要把感情调到这麽真、这麽重?为什麽
要将未来拉得这麽近?
我究竟是怎麽了?我一向都觉得自己很能去忍受,很能去压制,很能去体谅
的,我好像从来也没有伤过女孩子的心,可是我这一次怎麽了?是因为我爱她,
其实除了因为我爱她还会是因为什麽呢?我承认,她是让我最容易想到婚姻的女
人,但这感情的路,已经走到不能再走也不能回头的地方了。
当时我的CALL机响了多少次,电话响了多少回我都听不见,我固执地认
为她伤害了我。後来表妹告诉我,她那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後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了。
我可以後悔麽?
************
她找了个男人同居,没有再回来。我在她的房间里等了她好多晚,要表妹帮
忙找了她很多回,自己也在电话里哀求了她很多次,她都没有回来。我最後只有
将我的琴带回公司,我天天在弹草蜢的《我们都是这样失恋的》∶“恨世上所有
爱侣互相展示热情,从来未碰上最爱彷佛是种罪名,问世上可有永远幸福这件事
情?为何在情感中相恋中这麽多苦痛哭声都这般失恋的请应我一声┅┅”
这阵子公司的生意出奇的好,表妹怀孕了,要打胎,杂哥天天忙得不得了,
回来说她天天在家里打麻将,叫我就别CALL她了。
可我还是CALL她,我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憔悴,我有天CALL
了她十来次,她没有复机,我就去查她的总台,看看有谁CALL她了,搞得总
台的小姐生气地问我∶“是不是你CALL了自己又查自己的台啊?真无聊!”
我一个人坐在公司里就想,她现在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和哪个男人上床?她
不要我了。
有一天我终於忍不住去“红玫瑰”找她,她不在,表妹也不在。我跟杂哥开
了个房间,然後叫杂哥CALL她,她很晚才复机,不过竟然很爽快答应来了,
她来的时候带了另一个女人,一到就嘻嘻哈哈,像没事一样,玩得很开心。
唱完歌要走,她就问我要钱,说“妈咪”要收“台钟”的,我把钱给了她,
然後她对那个带来的女人努努嘴,意思就是那女人陪了杂哥玩,也要付钱,我很
不情地掏出钱,她一手就拽了过去,和那女人嘻嘻哈哈地走了。我一直看着她
们的背影,我只希望她能回头看一眼,但我失望了。
回去之後我在电话里跟她大吵了一架,吵完之後我哭了,我把我们这几个月
来的美好时光一一列举出来,希望她回忆一下,再哀求她原谅我那晚上的荒唐,
她静静地听,但语气一点都没有软,依旧一样的冷漠∶“你怎麽对我的,你自己
最清楚。”
我没有死心,因为这毕竟是我一手造成的伤害,我只是很累,我已经被自己
无法宣泄的内疚、得不到宽谅的忏悔、独自幻想的猜忌拖得很累很累,累得让我
忘记了这样的情况下是更容易一错再错的。
第二天晚上我再去了“红玫瑰”,本来没打算见到她,因为她说她很久不在
那上班了,去了别的地方坐台。谁知一进去我就瞥见她,在和一个高大的小姐跳
舞,她一见我立刻就躲进了房里去,动作快得甚至连杂哥都没有发现。
然後我和杂哥坐在大厅里等表妹,我只是盼望着她出现,她终於出现了,从
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男人的手机,大模大样地走过我身边,就像根本就没
看见我,我也装着没看见她一般,她回来的时候跟杂哥打招呼,就是不理我。我
不敢有什麽火气,因为毕竟我只是为了来见她,之後她来回走了几次,提着手机
好像很忙,我只要见她一次,心就狂跳几次,她出去了就盼着她回来,她回来就
盼着她再出去,但表面还要装做很正常,我终於明白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很要面子
的人。
表妹来了,我们就转到房间里去,我自顾自地喝酒,自顾自地唱歌,什麽都
不想。杂哥和表妹则越来越亲热,好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一样,故意在戏弄我,故
意在嘲笑我,故意在炫耀。我心里久违的爱慕虚荣、久违的“你做初一,我做十
五”心理,久违的破罐子破摔一拍两散的颓废,终於顽强地、早有预谋地、其实
根本就是渴望一般地,从我压抑得太久的心底,冒了出来,然後一发不可收拾。
我举头乾尽一杯酒,将“妈咪”喊了进来∶“帮我叫一个小姐来。”听见这
句话,“妈咪”当然笑容满面,杂哥和表妹却都楞在了那里,其实我看着他们的
表情,也已经有点觉得自己过份了,但是酒精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让
我继续过分了下去。
小姐来了,就坐我的旁边,我反而清醒了一点,有点害怕,就连小姐的手都
没碰一下,只是让小姐帮忙倒酒点歌,杂哥和表妹一直呆呆地看着我,也是有点
害怕的样子。
其实我们都害怕一些什麽啊?杂哥他们是害怕我,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
这样做。可我害怕一些什麽呢?我害怕她?她不也是一个小姐麽?现在我身边的
小姐跟她有什麽不一样?我干吗要害怕一个小姐见到我跟另一个小姐在一起?
军到来的时候酒喝得差不多了,歌也唱得差不多,军主动坐到小姐的身边,
和她说笑唱歌。我知道军的心,他是不想她进来时以为是我叫的小姐,军的心意
我领了,其实在之前我就看见她在门缝外晃了一下,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麽
会“误会”?其实这不本来就是我想让她看见的麽?
她进来了,她看到了,她很开心地跟各人打招呼,她说那边的客人走了,可
以过来玩,还笑问我欢不欢迎。我没有说话,我自始至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为什麽那些见鬼的虚荣可以将我的脸化妆得如此冷漠。
这个时候我身边的小姐也察觉了异样,扭头问了我一句∶“怎麽你女朋友在
你也叫小姐?你看你女朋友不开心了,我还是走吧!”就想起来。
我拉住了她,在她耳边笑∶“没事。”这个咬耳朵的动作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也没有什麽表情,找军喝酒,一下就喝光了一整杯,然後唱《真的好想你》,
她唱得让杂哥惊为天人,军也觉得惊诧,实在没听她唱得这麽好过。可惜我的耳
朵彷佛聋了,我什麽都没听见,什麽都没看见,什麽都没有想,只低头喝酒。
回去的时候,一上桥,我的CALL机就已经响了,我的心其实已经开始颤
抖,但猛烈的江风还是没有让我清醒。
其实她根本就是爱着我的啊,为什麽我还要跟人说是因为她的虚荣她爱面子
才不能忍受我叫小姐?为什麽我还要用她并没有真正爱我只是因为受不了我在她
面前下她的脸而不高兴来证明她是在玩弄感情?为什麽我什麽都要因为怀疑而想
得那麽复杂,为什麽我不可以把问题想简单一点?为什麽我总是要将一些东西强
加在别人身上?为什麽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总要这样深深地伤害对方?为什麽那些
见鬼的道德虚荣执拗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一并发作?
古龙说过∶“一个人之所以可以伤害你,只因为你爱她。所以,如果你爱一
个人,你在伤害这个人的时候,也正是在伤害着你自己。”
************
九八年五月十日
已经不需要解释了,我也没有什麽话可以再说,一切都是由我自己一手造成
的,我在哀求她原谅的同时很清楚自己曾经破坏了什麽,她由冷淡转变为平淡,
不过这一天,她终於找我了。
那时杂哥没空,表妹也去了另一个男朋友家。我疯狂地扑过去的时候,房间
里就我们两个人。她坐在凳子上,憔悴得让我心疼,她把一只脚翘起来,见面就
问我要钱,说赌钱输了,人家追债,然後就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她平时一直
抽烟,可是没有抽过这一种,因为烟里面还有一包别的东西。
在她掏出一张锡纸的时候,我想上前去夺,她很凶狠地推开我,在我面前的
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我看着她点火,就要哭出来,她用力地抽着鼻子,看也
不看我,只是冷冷地说∶“你这麽紧张干吗?我是你什麽人?你要对我好就给钱
我。”
完事後她躺床上很久,我摇着她的肩膀哀求她,她这时温和了一点,说自己
只是玩玩,不会上瘾,我说∶“你究竟都跟了一些什麽男人啊?做这一行的还不
清楚後果?”她笑了,回答我∶“我还能有什麽後果?”
她的精神好些之後,高兴了一点,起来打开衣柜,拿出两套小孩的衣服,在
身上比来比去,问我好不好看,那是买给她孩子的。她对着镜子又笑又跳的,後
来竟然把那小孩子衣服穿到了身上,她竟然也穿得下,然後叫我看。
我看着她,我的眼泪还没有流下来,从我那晚上走出这个门口之後,她变成
了这样一个人,我不管这是不是我造成的,我都无法接受。
我每一次想抱着她的时候她就逃开,有时会凶狠地呼喝叫我别动,最後还是
向我伸出了她的小手。这手,从我以前握着的温柔小手,变成一只只懂得要钱的
肮脏小手,我有点恶心,不过我还是把钱放在了小手上面,手马上就收了回去,
在她含糊地答应我她不会将这些钱去买毒品的声音中我踏出了门槛。
深夜的时候杂哥劝我不要去找她了,因为别的不要紧,可是藏毒五十克就足
以枪毙。我对这个重量比他还要了解,可我并没有想这个,我一直在想,究竟是
怎麽回事?事情怎麽会这样了?她怎麽会变成这样了?
************
後来她对我好了一些,多了一点话说,也让我去找她,不过我每一次去都只
是为了见她短短一面,然後将钱放在她手上就告辞。那一段日子很乱,她说家里
有事,抽屉里的钱又给人偷了;表妹要脱离她以前的男朋友,和杂哥在一起,杂
哥就把她接到 头,让她可以当着自己老婆的面和自己亲热;公司和小吃店的生
意都不好,我和杂哥整天愁眉苦脸,忙着凑钱交租,拆东墙补西墙;世界杯足球
赛也已经临近。
我还是经常会CALL她,还是想知道她的情况,她回了老家一趟,归来後
找了个男人同居,听说男人对她还不错,搬了家就很少找我了。然後就传出她欠
了表妹的钱不还,表妹到处找她,还找我;再就是小吃店经营不善突然倒闭,杂
哥欠下几万块钱不知所踪,甚至走之前还拿了表妹的钱;表妹流浪回到原来的城
市,偶尔给一个电话给我,问有没有他们的消息,然後唏嘘不已。
我当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惊变接连不断,打击次次新鲜,我忙於见招拆
招,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到临近我的生日,她突然来了电话,哭着说刚跟男人吵了架,男人走了,
她什麽也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安慰。我说∶“如果
你累,就回来吧。”她哭得更大声,我让她哭。
************
九八年九月十七日
这一年的生日很够排场,也有点冲喜的意味。我和我现在的老板一起办的生
日,他没叫什麽朋友,我的朋友则来了一大堆。她出现的时候让我的朋友们都很
惊讶,因为他们早以为我跟她结束了。
她那晚上穿得很斯文,也很害臊,没有唱歌,她很留意我的朋友们的说话和
表情,很留意我身边的女孩子们,她并没有发现我的新女朋友。她坐在我大腿上
与我合影,她还是我的女主人,我搂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感伤,是感慨和心疼的混
合物。
期间她出去一个人抽烟,我的一个女孩子朋友在外面跟她说话,後来要我去
陪她,我和她一起的时候她什麽话也不说,只盯着楼下的舞池发呆。舞曲响的时
候我们跳舞,我和她跳“伦巴”、跳“牛仔”、跳“查查”┅┅那晚上我们是舞
池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
我喝了很多酒的时候她告辞,我要她等一会,她没有等,径直走了出去,我
抛下身後所有人,冲下楼梯,送她。
我在车上晕得躺在她的大腿上不说话,她也喝了不少,靠在那里眯着眼,我
塞给她一些钱,要她独自回家,半途下了车,回到公司。躺下不久就接到电话,
她到家了,她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嚷着∶“你对我真好!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永远
做你的女朋友!”我回答∶“那就做吧。”
她当然没有再做我的女朋友,因为她的男人找她了,我当然也没有奢求她回
来,我对她的感觉,已经风轻云淡。其实我们大家都累了很久,都将太多的时间
和精力用在了消化各自的痛苦上,都不会有更多的力气和勇气,也不会再有多少
幻想出来的未来。
後来我那女孩子朋友告诉我,那晚上她对她说∶“我遇到过不少像他那样对
我的好男人,可是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总不可以把握┅┅”
十一月的时候,她邀我上她的新家造访,我去了,大家都很客气,她的新家
比过去那里好看得多,过去那一间房子当然是租的,已经退了。我想起她那时是
怎麽热烈地讨论那房子究竟卖不卖好?如果卖要卖一个什麽价钱?看见我不相信
的时候,还叫嚷着拿房产证给我看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淡淡的酸楚。
我一点都不恨她,人有幻想是好的,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去幻想,即使是编织
出来的彩虹,为什麽不可以是美丽的呢?
************
九八年十二月九日
这天,她说她病了,我去送钱给她。
我自己的钱其实早就用光了,我就跑到公司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些钱,然後锁
上公司的门,去找她。
太阳十分猛烈,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然後又在她楼下等了将近半小时,
终於见到了脸色煞白的她。她和女伴刚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她说她什麽都吃不
下,只吃了一点点稀饭。
这是我第三次来她的新居,走进屋子,发现什麽都没有变化,唯一少了就是
男人穿的拖鞋。她说那男人不要她了,不再给钱她,於是她就要一个人负担所有
的生活费用,还要寄钱给孩子,加上这个时候又开始胃痛,没法子,只有找我。
走进她的房间,我看着桌上那张她和那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的照片;听着她说
她平时是怎麽喂鱼缸里那两条她和那男人买的金鱼,买鱼的时候那男人说一条是
她、另一条是他;陪着她哭诉那男人怎麽抛弃她,说了多少伤尽她的心的话。
我竟然没有一点妒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适当的时候抱着她,我发现
她真的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眼圈都黑了。
然後我把钱拿出来,她收了,就藏在枕头底下。她说,她的胃又开始痛,要
睡,就躺下了,我也躺下,就躺在她的身旁。她过了一会转过身来对着我,叫我
抱着她,脸上的颜色更苍白。我就抱着她,轻轻抱着她。她叫我将她抱得更紧一
些,我照做了。
那时天气很热,房间里没有空调,她在我怀里痛苦地用力呼吸,我将她抱得
紧紧的,用我的胸膛将她的脸、她的肩膀全部包围,她依然痛苦地呻吟,我也缓
缓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她终於好了一点,张开眼看着我,抚摸着我的睫毛,然後握着我
的手放在她那本来丰腴现在却显得平坦的胸脯上,吃吃地笑着,说由於太过频繁
的性事,这最值得她骄傲的地方都给那些臭男人搞得没有了、松弛了。
我发现这时我竟然没有一点要和她做爱的欲望,以前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
都是无比冲动的,但现在我没有了。我只是觉得房里的光线太暗,她一直都把窗
掩得实实的,她怕阳光。
後来天色就开始渐渐地昏暗,我坐在床边陪她做一些琐碎的女人事情,陪她
说话。偶尔我会捋起她的头发,呆呆地盯着她,然後吻她的嘴,她很顺从地看着
我,笑着,笑容有点苦。
我就要出去买饭的时候,她邻房的女伴送走了一个男朋友,走过来看我们,
不知怎麽说起了月事。她突然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乳头,说她最近有奶水出。
她女伴问她月经来了没有,她就不说话了。她女伴有点尴尬地看着我,然後退了
出去。
我责问她为什麽这麽不注意,这些事情最後苦的还是自己,就算你怎麽去迎
合一个男人也不应该。她笑着抱住我,叫我别担心,那时我感觉她的身体软得像
泥。
接着我下楼买饭,我发现小区外面的街市真吵,吵得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心
情下在这麽吵的街市上等几个盒饭是很辛苦的,我忍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她们都洗完了澡,坐在厅里,於是开始吃饭。她胃口
很差,只吃了一点菜,我的也不好,很快就都放下了筷子。我知道分别的时候就
要来了,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抽烟,她回到房间里开始化妆。
当我抽完烟的时候,她的妆也就要化好了。我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涂完口
红、卷好睫毛,然後将头发梳起来,我这时再一次发现了她的美丽,我好像再一
次找着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她。她从镜子里看见了我眼里的光彩,她的脸突然也亮
了起来,侧着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张开双臂的时候,她刚回过头来扑到我的怀里,我说∶“你真漂亮。”我
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拿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上蹭着。
我记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相互不理睬对方的尴尬,记起牵着她的手在起风的
街道上奔跑时她说真舒服,记起我独自在她的空房子里弹琴,记起我第一次带她
回家见父母时她满脸惊讶的样子┅┅
都很远很远了,我不敢去回忆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总是痛苦会多一点的。
我跟她说∶“今晚不要去上班了,休息一晚上吧。”她的身子立刻就僵硬,
回了一句∶“你养我啊?”就转过头继续化妆。我站在旁边,静静的,我养不起
她。
她找了个摩托车去很远的地方上班,她就要投入不知是哪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打开一辆的士车门,她在摩托上天真地朝我敬了个礼,然後摩托远去,的士也
开动,不知是我在送她,还是她在送我。
的士司机笑着对我说∶“你的女朋友真好玩,走的时候还敬礼,我喜欢。”
我掀动了一下嘴角,让人看上去是一个笑的样子,窗外的风尽力地刮进来,
我脱下眼镜,我不会流泪,因为我已经没有泪可流。
车飞快地远离着後面的地方,她与我的方向相反,自然就更远,我尽量放松
着自己在座位上,头很痛。
很多人都认为她们是肮脏的,我没有。我不认为自己完全体谅了她们的艰辛
与苦衷,我当然知道金钱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地位。我相信她的同时,我也知道她
们不可能把没有复你电话的理由直接地解释为她在别的男人的床上,我也还勉强
分辨得出她在我身下呻吟的声音有多少是发自内心。
我只是知道,女人,都是乾净的,特别是在爱她们的男人心里,她们永远都
是乾净的。我极度遗憾的一点,就是她,自己认为自己是肮脏的。
这晚,我没有哭,我没有回公司睡,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最後一次见她。
************
其实後来她也有打过一次电话给我,告诉我她由於没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
方住了,现在也没有再坐台,去了帮人家看小孩。她的声音很苦、很累、很无可
奈何,我感觉到她的苍老,我可以幻想得到她做女佣时的样子,最後她跟我说∶
“我知道要再找你这样的男人很难了,不过我想我会找到的。”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的泪流下来,其实我这种男人不难找,我给了她什麽?
我总觉得我对她的伤害多於给予。我知道自己还关心她,但我什麽也没有做,我
的公司很快就倒闭,我的CALL机号码也改了,她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我的方
法,她终於真真正正地成为我的过去,写到这个时候,我的泪才流下来。
这是我一天深夜跟我老板说的几句话∶“其实她从开始到最後,都没有做过
一件对不起我的事。”
“不管她是怎样对我的,我都不应该在那晚上这样离开,说一句这样的话,
都不应该当着她的面叫一个小姐,我不敢说这样是否伤害了她,但我的心真的很
痛。”
“我又给了她什麽?那是她的职业,她的职业本就是从男人口袋里掏钱的,
我是说过要娶她,可是我真做了麽?我用什麽让她相信?我用什麽让她为我守贞
操?”
“就是因为她干这一行,我才什麽都怀疑她;正是因为我是这样认识她的,
她才不相信我。”
“我直到最後,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这一刻,我知道了。
当一切往事都已破碎虚空的时候,让我再提我的琴,为她唱这歌。
不知道为何你会远走,不知道何时才再有对手,我的身心只适应你,没力气
回头。
不知道为何你会放手,只知道习惯抱你抱了太久,怕这双手一失去你,令动
作颤抖。
尚记得,左手这一脸温柔,来自你热暖,在枕边消受,同样记得,当天的一
面哀求,摇着我右臂,就这样而分手。
从那天起我不辨别前後,从那天起我竟调乱左右,习惯都扭转了呼吸都张不
开口,你离开了,却散落四周。
从那天起我恋上我左手,从那天起我讨厌我右手,为何没力气去捉紧这一点
火花,天高海深,有什麽可拥有┅┅
【全文完】
破碎虚空
二零零零年二月十日,清晨,再改